哀董萍
·陈均
天色阴霾,坏消息总是成群结队。当我打电话向一位长辈求证时,得到的是微微叹息。
妻站在椅后,听着我打电话。然后问:
“为什么会这样?”
这也是我的疑问。为什么?这般奇特的运命。艺术和生命以如此凄烈的方式忽然中止。
“为什么会这样?”
去年的五月,我们去访问她。关 于她的老师李淑君,如何循声寻找,然后又追着教她的故事。
李淑君常说:“我的学生是董萍,我选她当接班人。她的个头、扮像和我很像,嗓音略窄一点。”
董萍也笑着自嘲学戏的糗事一大筐。
比如,骑着单车、背着背包,唱着《游园惊梦》,去李淑君家学戏。太投入。有一次到后,发现背包被割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的东西都没了。
比如,有段时间不想学戏,李淑君追到香山她家去教。而她呢,将门一关,躲到山上玩,晚上再回来。
“不要写到书里呀,万一等我成了老艺术家……”
我明白董萍的嬉笑、自嘲和直爽。
她说起自己的经历。说自己的第一个戏是张君秋教的,张似乎还微露收她为徒的意思,可是她年小,依旧是那样没心没肺,过后才知。
她说起昔年在北昆的遭遇。主演是有名的霸道,她便没有了多少上台机会。有一年排《长生殿》,本来她的B角,可是有一次排练,被主演听见,就被撤下了。连排练的机会都没了。无奈,就向李淑君学《红霞》。
她说起和李淑君的相遇。李淑君也讲过。说是在东北演出时,她练声,被丛兆桓听见,“这声音怎么这么像李淑君啊?我还以为是李淑君在唱呢!”李淑君听说后,去找她教了《千里送京娘》。
我看过好几次她演的《千里送京娘》,大方之气度略似李淑君。时不时飙的高音则常会赢得满堂喝采。
当然她思忖自己的不足:我和李老师一样,嗓子还可以,情感的细腻度不够。比较适合正旦戏。所以在那次访问时,她说以后准备多挖掘正旦戏。
她谈起正要彩排的《女弹》。开玩笑道:女儿跟院长说,不要让她排了!因为,她一边开车一边唱,声音压过喇叭声。一次等红灯时,听到有人敲车窗,原来,已经变绿灯了,她还在尽情唱,全然不晓。(我这才知道,她是单身妈妈。)
她谈起刚学《芦林》时的八卦。
她谈起自己的病。一种无法根治的疑难杂症(名字我没记住)。一演出就犯,只能躺着。
我们还说起北昆的风水,老话题,不利旦角。李淑君、洪雪飞、蔡瑶铣……
她大大咧咧。她说,有时别人问她为什么这样。她则对答:要知道,我的老师是李淑君,对方遂无语。
去年年末,我正要将书稿交给出版社,她听说后,说要给李老师写篇文章。于是,急急地赶写了。我记得,在冬天,北昆的小院子里,她打开车门,开动马达制暖,然后将她和李淑君的合影递给我。旁边走来剧院的同事开玩笑,讨论车的好坏。
在传媒大学看完《琵琶记》,本想去后台瞧瞧,结果主演们被学生团团围住。
过年她发来短信,我愿她来年多排好戏。震灾时,她群发了地震短信,大致意思是保重身体吧。
给那位长辈打电话时,他说:三天前。八达岭高速辅路。本来她要担当一部新戏的主演。
她的女儿正好今天高考。
李淑君的女儿说:感觉李淑君对董萍比对她好,因为李淑君把董萍看作是自己艺术上的继承人。自己不能演了,董萍就像在延续她的舞台生命。
据说,在李淑君能出门时,到长安看董萍的《西厢记》,泪流满面。
妻问:李淑君那儿,大概不会有人告诉她吧。
……
写至此处,更有何言道哉。只以此片断纪念那些片光流影。慰籍那些痛苦而心碎着的灵魂。纪念董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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