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有时 度曲有道
——张卫东先生北大执教二十年
【下】
大学普及昆曲不如简单培养几个会唱的好同学
咱们这些研究文献、历史、文字和古典文化的人,只知其一,读过这些传奇剧目,不会唱不会演。但是呢,他又想把这事儿做起来,又想把自己树立在一个很好的学术建筑高层人士的圈子里。那就找一些唱戏的来掺和着干,既提高了唱戏人群的艺术家尊严,也提升了自己本人的位置,做一个很好的文化工程,普及昆曲。这种普及有好处。有什么好处呢?大家都知道什么叫昆曲了。但是呢,也有危处。怎么回事呢?就是都选淫邪的剧作去做。只要是带油水儿的、有味道的,就释放这些东西,没有真正的把本立出来。我认为推广昆曲,如果要再像扫盲班、大跃进、大炼钢铁、小高炉似的推广啊,全是“渣子”,炼不出钢来。
张卫东先生饰《长生殿·骂贼》中雷海青
我们不如很简单培养几个会唱会演的好同学,理解昆曲的好观众也就够了。再有,我们内部把昆曲现有的文献数据、舞台提示、歌唱技巧复制到舞台上来,让大家来看到真正的、百年前的昆曲什么样,也就够啦!不要说六百年前,一百年前的,您能弄个模子磕出来让我们看看,就知足啦!
同期唱曲必须背下来,不能看谱
还有一个曲谱传承的问题,工尺谱距离昆腔形成很晚才有。昆腔都红了四百年了工尺才逐渐四下传开,早期都是传抄版本,在清代初中叶以后,也就是乾隆年的时候才固定成为印刷品。在康熙年以前没有更标准刻印的工尺谱,我们现在见到最早的刊印工尺谱是《魏氏乐谱》,唱的是诗词歌和古琴曲,连节奏都没有,只有一个音高记录。 也就说明我们中国的这种歌儿啊,不用谱,不识谱,一句一句的学,学瓷实了印在脑子里一辈子都忘不了。这才是中国歌曲的古法传承。您认识谱啊,叫我说认识谱就糟了!就全会,全不会啦!
那么抱着本子唱昆腔呢,也是古来的一种习惯。但是也有规矩,同期的时候必须不看曲谱,要是看着唱就有个变异术语叫“摊铺盖”。所以同期活动登上曲台的曲友必须得背下来。现在我们已经没这传统了,大家都是抱着本子唱昆曲。结果台湾有些研究昆曲的说,昆曲必须要拿着谱子、抱着本子唱,说是从读书的方式传下来。其实根本不是那回事,他们那些“转基因”的国学家们把唱昆腔说玄了。须知道读古书最终强调的就是背书,只有在背书的基础上才有资格作文。
更有人说,昆曲必须一边唱着一边拍着板。这都是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昆腔在拍曲的时候,看着本子、固定着音高,看着板眼、拍着学习,这叫“拍曲”。拍会了就不能再这么着来了,要是成为习惯一边拍一边唱怎么能唱出曲情呢?现在还一、二、三、四,还都弄六个学生一块堆儿这样,都成了昆曲行为表演艺术家了。所以,这些唱曲的行为都是外行人干的事,古来的内行人没有这么干的。大家得把这个看清楚了才好,不要因小节而理解、评论什么对和错。你要心里有板啊,那就不拍啦,你要能把曲子背下来呢,就不看曲谱了。越是识字的人啊,越没有记忆力,越没有义气,越没感情,这是因为信息量太大已经麻木不仁了!越是识谱的人,一看就会,扔下就忘,有很习惯的依赖性!所以要把昆腔当书读,当成中国的古文一样看待。要把它的文辞学透了,不在多,只在理解中娴熟地唱曲才是曲友的本色。
北大学昆曲人群的顺口溜儿
我这儿有个顺口溜儿,是在北大教学二十年的感受,也是在大学里传教昆曲,学习昆曲人群的几个特点,正是:
大一大二真好教,
研一研二专爱聊。
博士喜欢做听众,
教授不学最爱刨。
这不是什么诗,但是呢,不这样亦庄亦谐,大家也记不瓷实。
“大一大二真好教”
新学生两眼黑乎刚一到学校,咱们开了昆腔课了,来坐下学,扎、多、乙、幺、二、三,他也不着急,认认真真学。那时候还没有网,也没有电视,找这一个录音带的机器都很费劲。你怎么教他怎么来,一张白纸,半个学期下来,全学会了,他们的脑子干净。
“研一研二专爱聊”
研究生嘛,在外头有点阅历了,有的时候还干过点别的又进学校“回炉”。这样一见面呢,就开始十万个为什么了。“老师,这个我听那谁是怎么样的,谁那录音是这样的。他那天演怎么那动作往那边,您怎么教的在这边?”那我怎么回答啊?我们只能说,这戏都是人编的,他编的那时候没跟我商量(学生笑)。研究生的同学呢,思想就多一点,质疑的感觉就多一点。谁教什么都在质疑,不但是昆曲啊,别的学问也如是。
您看咱们大学里头,老师要弄个什么项目,要落到大一大二这儿来讲,给钱就干,帮着老师干还学习呢。到研一研二得琢磨琢磨了:“他这选题靠谱儿么?要跟着干最后能落得个什么名分?不能落个名分我就不跟着干了。”这就是研一研二的学术思想。
“博士喜欢做听众”
博士生大部分都是游方的学士,不要说到曲社学什么,是到我们社团来掺和掺和。基本任何的学术报告场所,他们都去掺和。因为上到博士了,以交际为主了,好似游方僧人的风范。
制内教育就是文凭制嘛!有些成熟的人群,想读博士了,忽然间瞧到昆曲了,“哎,来听听吧。哎!我能不能为这个写篇文章哪?托托人,能不能发表一下啊?学术期刊上有了,赶明儿再评职称不就方便了么?”有好多这种不是本科出身的外行,借这机会掺和到昆曲里头来了,大部分都是为了搜集资料而来。他们多是跟着哄来了,往往也都是唱不好的人,或者是没有天分条件。脑子没在这上头,尽琢磨着怎么找工作啊,怎么跟哪个老师可以接近啊。“这个老师会唱昆曲我得跟他来借着机会打听点儿学问,照个相啊。”这时的博士就变成交际学者啦!
现在所有的大学博士们几乎都这样,尤其女博士啊。没有人乐,今儿个来的女博士大概不多(学生笑)。呵呵,今天来的男生大概没有博士吧……
“教授不学最爱刨”
凡是学校里头安排某一个教授张罗着做这事儿的,或者是某些教授来参与这事儿的,准是带着小镐头刨来了。“刨”呢,就是采风,一镐头刨出一块“狗头金”的心态,要不就跟你抬抬杠。为什么呢?就是这些教授专家们哪,他们本身是不在昆曲的曲学圈子里,他们多是连边缘爱好者都不够格的听客。忽然间你们办了这么一个昆曲活动,他来了以后就要做些事情。他这个岁数,他这个身份,跟学生们坐在一块儿学,拉不下这脸儿来。他要站在旁边当观众,又觉得失去了时间。他怎么办呢?他写一个什么计划啊,研究一个什么议程,找个老师商量:“你看这是我的想法,怎么做怎么做,你要跟着我一块儿做呢,咱俩,我挂帅你干这个,最后咱们出个作品,落我的名。” 你如果说不这么做呢,就来刨了,说:“我觉得怎么办,这么着好,我觉得那么着好,我觉得呢,还有谁谁的好,您看这怎么的好。”最后你这曲社早晚让他给弄塌了。
基本上呢,大学高校里边的昆曲社都有这样的情况。在上海也如是,就有两三位教授把学生会的曲社都给搅散了。因为这个大学里面的学生社团也有一个传统,就是总要有一两个教授做名誉顾问。然后这教授啊,在里面跟着学生一块儿发财,不一定是钱财,而是作为一个名誉的买卖道儿。这就是全国高校昆曲社团的故事,这种情况就是咱们学校的积弊。
大家心里也明白,教授借学生的光,学生借教授的光,两头都借光了,最后谁合适了?这件事儿合适了。不合适的是什么呢?是学问呀!这个学问呢,就都不是真的了。都是没有基础的虚假繁荣,搞的演出曲会、出版的流水账论文多是平庸虚假。
大一的头一个学期,即开始古文阅读,诗词吟唱,昆曲选修
在北大刚刚入校的本科生,第一学期,好好地学学昆曲、诗词吟唱、古文阅读,这是最重要的。而且要跨学科的,不一定中文系的。我们京昆社凡是中文系的,要么就是唱得特别好的学生,要么就是真正跟着哄的都不灵的。剩下的唱得最好的,都是外文和理工科的。
这种同学们对古典文学、古典艺术有敬畏之心,没有质疑心理。我父亲张振啓先生是同仁堂皮肤科的老专家,给那些个劳动人民,什么鹅掌风啊、牛皮癣啊、开药吃了就好,配点药膏抹一点就好。因为他信服你,他认真抹药,认真吃药。先生告诫他需要谨记的事情,什么事他都听。这个太太很有钱,瞧了一百多个名医大夫,最后的结局呢,这药吃了半剂,每次再少来半碗儿。抹这药,还不见效,再换一个,不管用,再换一个,嘚!最后成皮癌了,皮肤病都是病人不配合就这么自己给折腾坏了。所以,你信服一个大夫呢,是很重要的事。
学昆曲也是如此呀,最重要的是开蒙的时候不要三心二意,也不要博采众长去迷恋某些艺术家,就是好好向拍曲的老师学习。特别是在大一头一个学期的时候,我们这种古文的阅读、诗词的吟唱、昆曲的选修,都应该在这么一个体系里头。跨学科的同学们都来学一学,熏一熏,以唱当先。因为我们在表演上不可能有先知先觉的天分条件,但是从歌唱上从咬字上没有问题,找不着音儿也不要紧,跟着熏。只要您能找着调儿了,您的文章写起来都流畅。这是一种天赋,有流动的音乐的感觉。
学曲先从一个点上击破
教这个研究生学昆曲啊,很麻烦。尤其是北大的研究生,思想特别丰富,就是不愿意练功,天天琢磨。所以,要把研究生能够教会那太难了。
首先他不虔诚,因为他听的东西多了。现在又有计算机,又有昆曲网,那么多信息。张三、李四、多少名家全听了。最后你教他这东西,他先质疑你:“你怎么跟他那字儿不一样啊?那腔儿他怎么跟你不一样啊?”就这样的话,最后哪个都没有学会。学花了,这画儿画烂了。
我这儿唱的昆曲就是咱们北京的昆曲,也不是南昆也不是北昆,就是北京的昆曲。换句话说,就是从明朝传到北京,就这么传下来的。好坏就是它,你先跟我学。学会了我这个两段后,你再博采众长去。你上来就博采众长,你就兼容并蓄,那最后你这曲子不是成了馊泔水桶啊。(学生笑)
可不要简单理解咱们北大蔡元培先生的这几句话,你是得要在识、知、懂、通的基础上才能博采众长!上来你就:“我得集百家之长,谁的好我就学谁的!哪派好我学哪个,哪派红我学哪个。”学了很多流派,哪派都没成,学杂了。
概论学科急功近利
有个概论学科,我看这就是“泔水桶”。
凡是那个写概论,研究概论的,都是从急功近利的巧劲儿上去写的“知识点”,让学生们去学。古代的老先生们还有点真本事,因为他经过一生一世的研究,选择了最好概论的点让你走快捷方式去理解。古文最典型的概论范本就是《古文观止》,这本书学好了看《古典文学史》也就没什么劲了。诞生在一百五十年前的概论都可以学,一百五十年以后的那些概论需要分析着学,特别是艺术美学之类的概论。
经过这么多年,出土的东西又多了,新的论点又来了。你到底学哪个?所以我以为呢,最好是某一个点学透了,学会了,再兼容并蓄。尤其是这艺术美学!现在这艺术美学,好像无孔不入。什么都是它的玩意儿,艺术美学就像个天,哲学就像个地,普通人文学科就像个人。最后的结局呢,就是人踩着哲学,顶着美学,在这学校里瞎打混。哲学呢,是接地气不见天。人文学科呢,是不与天地交泰,那就是不能长寿,不能天长地久。艺术美学呢,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们就研究我们的,我们在天上,跟实际不沾边儿,在我们自己的环境里传道……
昆曲是礼乐文明最后的一个辉煌点
儒家创造了礼乐文明,擅礼乐不为贼盗,昆曲是礼乐文明最后的一个辉煌点。
雍正元年废除了乐籍制度,把昆曲的乐籍艺人变成了普通人。这时候他们能够自由地演唱,大部分就改成了花部的皮黄啊,乱弹了。而文人也就不坚守于花部乱弹了,而去做那些他们应该做的事。这就说明昆腔是礼乐文明当中的最后的一个点。昆腔以后呢,什么是真正的人民戏曲艺术呢?那只有是京剧了。
京剧、梆子这些地方戏是人民艺术。人民艺术在文学上来讲不用较真儿,是俚词、口语,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唱什么就唱什么。就是“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就是“百尺高竿得活命,千层浪里又复生”。包公一来见皇上:“我主万岁。”就是这词儿。昆腔没这样的词儿。昆腔是据于史,演于情。而地方戏就是人民生活当中的故事,就是把一出具有非常重要政治情节的《甘露寺》演成了我们的家长里短儿。“太后,那刘玄德可曾知晓?”“本后不知啊!”嘚!前面的那段《劝千岁》白唱啦。劝了半天,千岁、乔玄在那,他二弟、他三弟、他四弟、唱这么一溜够,老太太在这儿睡着了。等到后头庙堂相亲的时候又问,“关云长可曾知晓?”“本后不知啊!”又不知道。你要较真儿的话这没法较真儿。这叫人民的艺术,人民需要这样的艺术,这才是中国戏曲的最高典范,戏曲就是民间的嘛。
在大学里的传授昆曲,须按礼乐寓教的礼制去传
昆曲是一种维护礼乐的形式,是在替天育化,是按寓教的形式传下来的。我们在大学里传授,也得按着这种礼制去传。
不怕学得少,就怕学得草。如果要在枝节上,把一个小扮相,一个行头的花的颜色,把进门出门做个虚拟表演动作作为卖点,用来招揽观众,那就不是昆曲了。什么昆曲是载歌载舞,唱一句就得动多少下,怎么样怎么样,那不动的昆曲呢?不动的昆曲没传下来。留下来的都是载歌载舞,你以为昆曲没有不动的啦?昆曲没有表演动作的戏有很多,昆曲的阳刚戏也有很多,就是因为后来被地方戏所影响,相互之间的找市场,致使昆曲逐渐地往旦角戏上,爱情戏上,有甜头儿的地方走。我们学昆曲要把昆曲的位置定准,不要按照平时的表层宣传去看待这门艺术。
昆曲是文人读书的内敛艺术
这二十年在我们北大京昆社是京昆并进,也出现了许许多多的故事。
凡是爱唱京剧的,拒绝学昆曲(学生笑),就是学不会,怎么学都学不会。凡是爱学昆曲的,拒绝上台,我唱两段儿就够了,不用上台了。京剧是综合的表现艺术,昆曲是文人读书的内敛艺术。当然我们这里也有能耐的,既能演京剧也能演昆曲,舞台表演还特别好。不管怎么样,就是我们那个京昆社,在那里待了十五年,滚了这么多年吧,还是能滚出点能耐人来。
现在我们的国学社呢?是每个学期都有那么十几号、二十几号,学得好的或学不好的,只要听见笛子响,坐下就不走了。把昆曲当作自己生活当中的音乐课来欣赏。
昆曲应该作为大学音乐课
我国大学没有公共音乐课,糟透啦!
民国初年的时候,在安国县,药都,京南祁州博野这边,李聚五是老书生,他做教育,是那种国民教育。他是河北直隶官话,跟顾随等先生一样的口音。咱们这个民国教育,废除了私塾,得有音乐课呀,私塾里过去读古书都是吟诵出来的,都是带着腔调唱,不存在学不学音乐。
他说现在我们也得有点音乐呀,唱什么?唱昆曲吧。男学《夜奔》,女学《思凡》,这都是符合时政闹“革命”的曲目。二十多年一直在河北中部传唱,男生都会唱《夜奔》、《弹词》,《弹词》是《长生殿》中的所谓“户户不提防”。女生唱《思凡》、《游园惊梦》的“袅晴丝”、“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则为你如花美眷”都会唱,因为那时候河北省的教育已经有女生上学了。
学《思凡》《游园惊梦》都是革命的曲目,为什么说这是“革命”呢?不就是个自由恋爱?(学生笑)你说民国的时候不是宣传革命,宣传男女平等么?得亏没学《活捉三郎》。(学生笑)
学校应该像闺房、书房
最后,我就说最重要的一点,职业剧团送戏到大学最糟糕!把大学的学风都给搅乱了。这个我还没有跟我们校的领导商量,但是我一定要讲这个事。
剧团是不能到学校来唱戏的,如果要唱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自发的,自己来排来演,由剧团来帮助这个才是个正确道理。如果剧团把我们学校当作生意场,那就糟了。我们是学府,不能够有市井的味道。包括我们在学校出售的文创小商品,还有浏览服务等都是恶俗不堪!
一个高等的学校,就应该是像个闺秀住的闺房、绅士住的书房才好, 这才是真正中国的书院体系,您弄的这个满学校里头都为了吃点零食,找个小饭铺,再弄个什么戏园子。得,全有了,这还像个学校的样子吗?
当年北大京昆社的优良传统
我们当时京昆社的习惯就是这样,职业演员一概不能在舞台上表演。舞台上都得是北大的学生,如果学生不够了,需要一些辅助的演员来帮忙,也是北大的员工。我还在工会辅导京昆,我们北大工会也有京昆社,从工会里来几个老工友或者老教授们参与。还是我们学校这一批人马,始终保持我们的纯洁性。
还有一个宗旨呢,我们不考虑钱。不是说给多少干多少,而是我们只要是学校的人,什么打出租的车钱,吃饭的饭钱,一概没有,都是白来玩儿。保持过去票友清票那种分厘不取、毫厘不要、茶饭自备、交通自便的格调。
而且也不是为了出名,参加演出的爱好者都是平等关系,不是以北大教工尊卑高低来出现在节目单儿上。我们这节目单儿没在后面括上一个“某某专家”做顾问,“某某”校领导怎么样支持,一拉一大片的名人。因为只有卖票的、卖钱的、出去卖的人,才这么干。我们是不这么干的,就是你演谁就是谁,你参加什么角色就是什么角色。这是我们京昆社十几年来的传统。大家看看我们以往的网页儿,还能看得出来,在大学里不分高低贵贱。
不分学校里的职别高低,学生跟教授都是平等的在这里活动,都在这碗“丸子汤儿”里混,全是票友,咱们大家平等学习。没有因为你的职别高低就来确定你是名票或不是名票,原来我们还有副校长张学书教授唱余派,也经常来玩票演唱。头一回见他就在两间临时小房儿的居委会里活动,师生们连唱带演玩儿的都挺高兴。我们北大现在的哪位校长能像张校长这样,在个小窝棚儿里头也唱两段,跟大家一块玩儿票?我们当时排练演唱,也没把他怎么就当校长看待,不过是一起唱几段。那时候可能有手机,但功能还不可以照相。我估计要是现在,那肯定是一群人,“我跟您照个像吧!来来来!发一微博吧!”准得这样。
还有我们也不分这先入山门,后入山门。谁能耐大,谁能耐小,我这安排角色,谁应得了什么,谁就演什么。应不了,我培养你,也能应得了。我记着有一女学生,临时说要出国了,要出国之前呢就一直没角色。我说马上就要走了,得扮上点来个活儿。我说你这才情来点什么呢?你扮旦角,这扮相,片子贴上,成花脸了。(学生笑)你唱老生!你唱老生!把她扮上诸葛亮。吓,这高兴!扮诸葛亮,演完了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有时还写信说,您可给了我一个机会,我演了一回诸葛亮。因为每个人素质不一样,长相、扮相都不一样,在上台的选择上很困难。
有一个小山东儿,个儿很矮,五音不全,找不着调儿,口音很重,又不会念白,还非得要上台,眼看就要毕业了。社长要求我让他来个角色,我说好吧。我教他一个“加官”,就是“跳加官”,跳一个丑加官,扮上一个丑,穿上一件女蟒,斜着挂玉带,歪顶着相纱,戴着丑三。举着加官条子,踩过来跳过去的,不言语的表演,反正不说话嘛!头一联打一个“生意兴隆”,二一联“财源茂盛”,三一联“计划生育”(学生笑)。还有四一联呢……哎呀!忘了,好像是交给他们了,大概是——“担心艾滋病”。
综合性大学里传承昆曲应按古法施教
职业剧团送戏到学校来,特别是卖票的行为,这实际上是乱道,这会影响到学校的学习环境,把社会上市井文化带到学校来,严重地影响了校风。剧团表演本来就是市井艺术,理应是社会人士去看,买票、听戏,有了问题了“起哄”叫“倒好”,很正常。要在咱们学校演出,各色人等都在这儿,有了“倒好”啦,咱们学校就背黑锅了,这是明摆着的事。有了好没你的,有了坏全是你的,自找倒霉吧。
在综合性大学里传承昆曲,开展古典文化的传播,应按古法施教。第一这就是书房,不是市井叫卖的地方,职业的演员、剧团、如果要在这里卖票演出,我们应该反对。你要是白来送戏我们都应该有选择,看剧情是否适合学生们看,文学性可以与文史相关等。
还有我们这里不造角儿不造明星,在我们这个北大的圈子,这里就是“一座庙”,谁来了都是游方的僧人,不认什么名家学者。你有你的思想你去说,有人听你就是好学者。没人听,你出书,有人看,是学者。既没人听,又出不了书,您还在这儿天天讲,或者在做主持人,那你这一晃两晃,镜头红了,学问低了,观众也就被你误导啦!因为我们是学校,是传播知识的地方。
(根据2013年在北京大学国学社讲座删节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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