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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美哉,花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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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美哉,花蕊!作者:郭启宏

美哉,花蕊!

郭启宏

花蕊夫人是皇帝宠妃的封号,中国历史上有两个女人得过这个封号,可巧都在西蜀,而且都擅宫词,时隔四十年,一个是前蜀王建的宠妃徐氏,一个是后蜀孟昶的宠妃费氏。我写的是费氏,名慧,灌县人。我自觉着费慧不擅权、无贪贿,更美,还因她写了一首千秋传诵的自陈诗:“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足称千古奇女子。

这部作品原名叫《原情》,最初发表于《大舞台》2005年第3期,嗣后于20064月收入《郭启宏文集·戏剧编》第一卷(话剧卷)。作剧时间颇早,大约在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应该说,这是一部“戏笔”的小剧场话剧。当是时,鄙人尚未调入北京人艺,仍任职北昆剧院副院长,我没有为某某演员写作的冲动,祗听凭感觉的驱使,纯粹一部“案头剧”。

“案头剧”是个话题。我向来主张,戏剧文本的创作应该遵循一定的表演艺术规范;然而最要紧的,不是如何接近表演(那是导演的事),而是不受规范约束的自由想象与创造力。古人推崇“场上之曲”,今人排斥“案头剧”,毋乃片面乎?倘非偏执,何妨一想,既曰“剧”,便应符合“剧”的规律(如不“合律”,何不去写小说?),也便可以“被之管弦”,咋就不是“场上之曲”?至若某些伪劣的劳什子,本就不能当作“剧”,遑论“案头”、“场上”!熠熠煌煌的《牡丹亭》,本来是张扬“自由想象与创造力”的“剧”,吴江派竞竞吹求所谓“声韵”,终竟未能暗淡汤显祖的光辉!我为“案头剧”喝彩。

又有一种说法,以为编剧应该来自演员队列中人,理由是演员演过戏,懂得舞台。鄙人认为,演员会演戏不假,是否一定懂得舞台,则因人而异,未可一概而论。设若演员懂得舞台,对于文本“应该遵循一定的表演艺术规范”而言,自然不无好处;但也正因熟于舞台,自以为“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论于淑媛;有龙渊之利,乃可以议于割断”(曹植《与杨德祖书》),容易“又闇于自见,谓己为贤”(曹丕《典论·论文》)。一些演员出身的编剧(特别是基于种种原因改行而“打本子”者)未能寸进,大多缘于对舞台体验过于自炫,又荒疏了文学上的积累,让最根本的“自由想象与创造力”缺了席。

我生长在书香门第,没有梨园世家的背景,固无丝竹之乱耳,偏有案牍之劳形,作起剧来,自然要付更大的艰辛。《原情》本为寄兴,既无定向,也少功利,一撂二十年,“灰丝,时蒙卷轴”(袁枚语)。虽然我早已调入人艺,而且90年代剧院排演了我的《李白》和《天之骄子》,本世纪又排演了我的《男人的自白》、《知己》和《小镇畸人》;但我似乎遗忘了那部蒙尘的“戏笔”之作,只是为了出版文集,我把它提溜出来发表,想不到竟获田汉戏剧奖剧本一等奖,这一“意外收获”鼓起我“一试身手”的勇气,《原情》开了新生面,天津人艺排演了这个剧本,易名《花蕊夫人》,从津门演到京都。

二十多年了,这部作品还有价值么?我自家提出质疑。因为我冷淡过创意萎缩、理念亢奋的戏剧,厌倦过思维错位、剧情简陋的戏剧,反感过形式贫乏、技法粗疏的戏剧,我的作品会否落入那些戏剧的“窠臼”?应该感谢当初无来由的“戏笔”,也许还要感谢“无定向”的创作状态,这是一部远离功利的作品,又是一部着眼于实验探求的作品!也许这般阴差阳错,引起南京同行的关注,江苏京剧院的艺术家不远千里来到天津观看演出,决定搬上京剧舞台。

从话剧到京剧,不可能只是简单的版本的“翻译”。近年来,颠连反复,既有内涵的掘进,更有样式的创新。

关键的问题是:既以人性为发端、复以人性为指归,塑造一个美的花蕊。

在男权社会里,女人的命运是注定了的,那就是被动、服从乃至任人摆布。花蕊虽属奇女子,再想特立独行也摆脱不了既定的命运。她面对的是三个皇帝:一个过去的皇帝,一个当今的皇帝,一个未来的皇帝。她彳亍在三个皇帝之间,尴尬肯定不期而至。如何摆脱尴尬?有一种女人做得,那是妖怪变成的女人。你看《白蛇传》里的白素贞,何等主动!她想通款曲,可以主动向许仙借伞,她不但成就姻缘,她还握有予夺之权。再看《聊斋》里的狐鬼,婴宁也罢,小翠也成,想来来,想走走,诡异又刁钻。当然,现实中并不存在妖精;不过,倘若女人近乎妖呢,如妲己,如褒姒?也许可以反控男人。可惜花蕊既非蛇精狐鬼,也不类妲己褒姒,她是有血有肉的凡人!

然而,我惊异地发现,花蕊她做得,做得到变尴尬为选择。她在尴尬中曾经两次运用同样手段——抓破对方脸皮(虽然动作略嫌重复),赢得做人的尊严(当然,尊严所隐匿的后续手段便是自尽),也赢得选择的权利,尽管这种可怜的权利只局限于三个男人之间。事实上,她果真选择了,她对三个男人的感情取向,均萌发于自家的选择,只不过在时空、内容和方式上各不相同,或怜而爱之,或敬而爱之,或怨而爱之。花蕊之美不仅在貌,还在才,不仅在才,还在于洞察事理的眼光,而最集中展现出来的美是人格的自尊!她从了龙骧虎步而又炫玉贾石的赵匡胤,不是屈服,而是自尊的选择;她祭悼文章盖世却又治国无能的孟昶,不是抱愧于未能赴死,而是自尊的审视;她不愿与恣睢暴戾又复握炭流汤的赵光义苟合,不是恋阙新主,而是自尊的坚持!于是在她生命的终端,她能够感谢上苍安排了一个让她高歌自尊的归宿……戏剧在多重情境对花蕊的褒赞中,开掘并生发、张扬了人性,呈现出一派丰富复杂而又妙趣横生的人性场景。

伴随着人性的开掘,艺术样式的探求永无止境。从话剧到戏曲,就文本而言,形式的转换大体包含两个方面:

一、去话剧痕迹。痕迹存留何处?台词乎?否,是结构!戏曲遵从“一人一事”,已成正体定例,偶有突破之者,或称“别一体”,如《十五贯》之“双熊梦”,最终犹然回归单线结构。不主故常若鄙人者,只好仰天太息,或许“突破”就不是戏曲了!于是,正本清源,修枝剪叶,还有场面关目,曲文宾白……此外,“以歌舞演故事”的艺术规范,“将舞台假定性推向极端”的审美观念,“写意”、“虚拟”、“程式化”等等手段合力造就的舞台样式必将彻底扫荡话剧存留。我说,话剧是话剧,戏曲是戏曲,海咸河淡,鳞潜羽翔,这里不谈“隔行不隔理”,只谈“隔行如隔山”。

二、寻戏曲美趣。戏曲美趣多多,就话剧转换戏曲而言,唱词与道白的写作自不可少,就中最切要的是节奏感。有客问难,唱白交替之道若何?我谈及抒情与叙事,心理与动作,似乎未能谙尽其间三昧,干脆直说,全凭感觉,此处唱比白效果好则唱,反之则白,客拊掌。《花蕊》一剧最能体现节奏感的是——全剧唱念体例全面的继承与创新。以唱词论,固以传统的七字、十字句式为主体,更兼具诗词曲乃至新诗各体例,务使行腔丰富而多彩;以念白论,则全剧采用韵白体,务求准确、形象、生动,而且典雅。

昔日韵白体之运用,成大器者见诸京剧《杜鹃山》。多年以前,我与杨春霞在京昆合演《桃花扇》的编演中有过愉快的合作,听春霞谈及《杜》剧的韵白,还有朱琳、刁光覃对韵白的辅导,心向往之。此番觅得机会,便实验起来。究竟《花蕊》是历史题材,用韵白体正相适宜。具体实践,又与《杜》剧颇不相同。其一、我不求全剧通体韵白,嫌它呆板、生硬、不活泼,我有“三不韵”——生活口语不韵,插科打诨不韵,解释性语言不韵;其二、《杜》剧基本上属散文式韵白,符合现代题材的内容,我则用骈文体韵白,为适应历史题材的需要;其三、在骈四俪六时候,并不排除骈散交替,在唱念之先,亦可植入传统的“赋、比、兴”。钱钟书煌煌大著《管锥编》于旁征博引之际,每作骈语,探骊得珠,涉笔成趣,我辈握管作剧,自是写人叙事,状物达情,岂可平铺直叙,蝉噪蛙鸣?

以上无非大而言之,笼而统之,到底意犹未尽,遂作《花蕊曲》一篇以补。诗曰:

长缨万丈缚西蜀,北宋用兵六十六。不颂雄豪龙虎师,移宫换羽翻新曲。此

日汴京六合开,黄麾细仗乐歌来。受降岂为西蜀客,浪蕊浮花和露栽。谁知

花蕊非凡种,青城山女擅吟诵。七言四句感苍天,羞煞枭雄惊懵懂。宋皇次

第见真情,百计俱施揽娉婷。晋邸怒从心底起,澄波蓦地暗流生。踵阙尽知

阋墙祸,无人祭起落魂铃。祭铃偏属降君妇,一曲衷弦藏不诉。假说张仙送

子图,危峰转瞬蓬莱路。三二疑团毋怨人,万千宠爱当酬汝。君不见此身只

合作佳人,帝匹椒房无眷顾。晋王汤炭复恣睢,邪魔侵胆严相摧。射猎苑中

弓满引,不向狐兔向蛾眉。天高日煦好时节,平芜点点胭脂血。此生恬淡对

苍穹,香销玉殒无悲切。庆幸北来眼界开,释憾西去解心结。灵台未翳自光

辉,川谷荡波起奔雷。我从历史烟尘过,历史低昂我徘徊。孰谓红颜多薄命,

且看花蕊真如境。才貌得兼更自尊,三几须眉犹起敬。我曾揽胜青城山,流

连白水青崖间。不见残脂与剩粉,但见流波婉转越千年。奇女子,姓字妍,

是梦幻,非人寰!既从苍莽往,复向渺茫还。嗟夫,阅古鉴今存风骨,鸣凤

在竹子在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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