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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浩然小说《艳阳天》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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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立本给自己起了个外号叫“常后悔”,他的日记本子上边就写着不少的后悔事儿。

土地改革第二年,他正念初中,那会儿,马之悦对他说:建国初期,到处都需要人,早参加工作比晚参加工作吃香,应当抓住时机进步。他觉得这话很对,又因为家里的日子垮了,他要报答父母养育之恩,就退了学,到一个山沟里当小学教师。

教师的薪金低,不能满足需要;一天到晚哄一群孩子,熬到白头,顶多能当个校长,顶什么用!他后悔不该退学了。他要求退职。当时区里人好心劝他,给他讲人民教师的光荣,他不听,不让走,就偷着跑了。

他跑到保定附近一个小县城里投考了银行,当上会计员。当会计员工作累,前途也不大,他又后悔不该离开教师的岗位。他要求调动工作。银行的领导帮助他认识金融工作对恢复国民经济、建设社会主义的重要,他听不进去,工作疲沓,追求享受。没干一年,因为贪污和乱搞男女关系,被开除了,自然又挺后悔。回到家里,衣裳换了,头发剃了,七天没出院门。

有一天,马之悦亲自到家里找他,说:“大侄子,你这是怎么的了?”马立本哭了:“大叔,没脸见人了。”马之悦说:“唉,这算什么!年轻人,没经过事,少锻炼呀。人非圣贤,谁能无过呢?跌倒了,再爬起来,过去错了,咱们从头来嘛!你要瞧得起你大叔,就出来跟我搞工作吧。”

马立本不敢相信地望着马之悦,苦笑着说:“大叔,您别逗我了。”马之悦说:“怎么是逗你呢?大叔的肚量你是知道的,还容不了你呀?我这个人最爱惜人才,将来,咱们东山坞全靠你们年轻有为的人建设哪!再说,我跟你爸爸又是老交情,不提携着你,我提携着谁呀?你瞧瞧,办了农业社,我又是支书,又是主任,没个帮手不行啊。你有文化,又见过世面,将来一定有前途。先出来当几年会计,你看行不行啊?”

马立本见是真的,他又高兴,又胆怯,说:“您想拉拔我,就怕群众不赞成。”马之悦说:“唉,你真是娃娃的见识。大叔在东山坞支这个摊子是一天两天了?吐口唾沫一个丁,说什么不算数?” 马立本低着头说:“您的威望我知道,就是,就是我这个人的名声……”

马之悦早就把这个年轻人的心看透了,不过是故意转个弯子。他哈哈大笑一通,说:“你说的是那件事儿呀,快放宽心吧。那个县银行的信跟材料转到村里,到手我就烧了。离这么远,我不说,你不讲,别人谁知道你的底细?我要保护你过关。只要你从今以后听我的话,好好地为人民服务,咱们把它压在舌头根子下边,算是没有这宗事儿。得,从今天起,你就提起精神,重打锣鼓另开张!”

第二天,马之悦把那个不听话的会计韩小乐调到大庙里搞副业,马立本就走马上任了。

当时的马立本多么感激马之悦这个老革命干部呀!他把马之悦的每一句话都当圣旨来念。他下定决心要从头来,要给自己开一条新的生活道路。他小心谨慎,又加上他的确很聪明,把个账日搞得一清如水;天天结,月月总,一时一刻不拖延。

马之悦到会计室来了,他就小心地把账本子捧给马之悦,让领导检查。马之悦笑笑说:“你是科班出身,一个农业社这点小账目还有搞不清楚的!不用查了。”

有人来支款,马立本也按着规定办事儿,领的款多了,他就对人家说:“你让马支书开个条子签个字儿,我再付款。”回头马之悦就对他说:“咱们爷俩是君子之交,谁还信不住谁。这种事情,赶上我没空的时候,你就办了,过后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马立本想买一把新算盘用,请示领导。马之悦说:“买吧,顺便再买块玻璃板,省得桌子上麻麻精艳的不好写字儿。”马立本想在办公室安个耳机子。马之悦说:“选个好点的。农业社嘛,不能缸里点灯外边黑,我就不待见小里小气的。”

一来二去,马立本的老毛病又犯了。剃去的分头又留起来了,烟袋锅扔了,叼上了烟卷儿。钱从手上过,手指头缝就掉下一点儿。日久天长,捞着了甜头,越来胆子越大,后来,花插着就动起大家伙。马之悦对他不闻不问,反而越发地信任他,他也就越发地放手干了。

有一天,马之悦忽然变了脸,按着马立本,要他就地刨坑,马上把所有的账目都拉出清单来。这一下子马立本可傻眼了,浑身打抖,手指头连笔都拿不住。他假装镇静,低着脑袋算账。一笔账,一头汗,吭吭哧哧,那股子聪明麻利劲儿全都吓没了。

马之悦坐在一旁,绷着脸,皱着眉,一声不吭,过了好半天,突然哼了一声,从腰里掏出一个小账本子,往桌子上一摔,说:“你算这个吧!”

马立本两手发颤地拿过来一看,一五一十、一卯一星都不差,上边写着:马立本总共贪污了五百五十元。超过五百元就是大贪污犯,不杀头也得坐牢。马立本的魂儿都吓飞了,扑通一声跪在地,哭着说:“大叔大叔,您救救我吧,我这一辈子也不敢了……”

马之悦一伸手把他拉起来,哈哈大笑了一阵,说:“唉,真至于吓成这个样子,大叔故意教训教训你呀!”

马立本站不敢站,跪不敢跪,象个傻子似地看着马之悦,嘴唇干抖,说不上话来。

马之悦说:“立本,你怎么不接受教训呀?年轻轻的,放着光明正大的路不走,为吃点花点搞这种事,不是故意断送自己的前途吗?古语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旧社会行,新社会就吃不开。我象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做过发家创业的梦,什么全不顾,一个心眼往钱里边钻。怎么样呢?到头来,碰得头破血流,两手空拳头,我还是个我。经一事长一智,后来我把这条道认清楚了。在革命阵营里锻炼了这么多年,我才慢慢地觉悟了。人生在世,不能光为金钱二字。这东西沾不得,只要你总是想它,沾不上是祸,沾上了也是祸。还是先离它远着点好。要我看哪,最要紧的,是趁着自己年轻力壮,多给东山坞的群众办点露脸的事情。人家一见你的面,敬着;人家一听你话,从着;出了东山坞,一提名,人家全知道——这个荣誉,金银财宝是比不上的。为什么放着这条路不走呢?旧社会你想干一番事业,要担惊受怕,如今这是多坦然:只要你想干,你就干吧,共产党给你撑着腰,东山坞的老百姓给你当后盾,你还怕什么……”

马立本象读了启蒙课本的第一篇,两只眼睛都给马之悦说直了。他觉着,那些话,是从一个老干部的心里涌出来的,一字一句,都象甘露落在土上,一星点儿不漏,全都吃进肚子里去了。

马之悦最后又给他指出一个具体的方向:“立本,照你这一肚子文化,照你这份聪明劲儿,又年轻力壮,甭说别的,只要熬上个党员,什么事儿都好办了。到了那个时候,我光当支书,主任这个差事由你来,那该多好。立本哪,从今以后你就听我的,保险有你好路走。”

从那以后,马立本处处都追求“进步”。可惜得很,他总是“进步”不到正地方,也“进步”不到节骨眼上,还是断不了吃后悔药。

就拿去年东山坞遭受灾害以后的事儿来说吧,那是个多好的立功机会呀,马之悦跑了,韩百仲病了,自己要是象萧长春那样,趁这个空子把大权揽过来,领着大伙儿干一场,脸露了,前途有了,马立本也不会是今天这个马立本了。

今年麦秋丰收,看形势搞个土地分红,在群众里也建立一下威信,这是“进步”的机会,偏偏遇上萧长春这么一个“破坏党”,看样子,又是一场麻烦,搞好了,还可以;搞不好,说不定又是一副后悔药。唉,后悔呀后悔!

他又想:去年萧长春搞救灾的时候,为什么那么理直气壮,今年马之悦要搞土地分红,为什么就偷偷摸摸?这件事会不会不对呀?不对,马之悦怎么能一心一意要搞呢?他是个有经验、有心术的人呀?真是有点猜不透。到底是小心一点好呢,还是大胆一点好呢?自己这种犹犹豫豫,是不是也算浮呢?焦淑红为什么说自己浮呢?

马立本怀着复杂而又混乱的心情,慢慢地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参加了入党仪式大会,焦淑红亲自给他戴上了一朵光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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