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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黄昏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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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黄昏的眷恋作者:刘锡诚

黄昏的眷恋


刘锡诚

 

我童年的时候,患了夜盲症。

  每到傍晚来临,那就是我最痛苦不过的时刻了。周围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即使在不远的地方有一堆火,或有一盏灯,对我来说,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红点而已,微弱的光线好像是故事里常说的鬼火,一闪一灭的;要是离得稍微远一点,那就更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乡村的黄昏真是太美了。没有到过乡村的人是无法想象那种美的。这短暂的黄昏,是乡村里的孩子们一天中最愉快不过的时刻。而这时周围的一切在我来说,都是模糊不清的。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常常跌跤。我不能和小伙伴们一起玩,只能躲在一旁孤独地呆着。我的内心被一种莫名的苦痛所占领,我不明白为什么这倒霉的病偏偏降临到我的身上,更不知道什么时侯才能摆脱掉它。我多么羡慕我的那些活蹦乱跳的小伙伴们啊!这种长达十多年的痛苦经历,给我一生的性格带来了深深的印记。

  我的夜盲症是由于营养不良所致。战乱频仍,土地贫瘠,耕作方式原始,劳力少,子女多,使我家的日子过得十分艰辛。家里的伙食是很差的,平时,一年到头,连油水都难得一见;至于吃肉,那是只有过年时才敢想的事。每到夜盲最严重的时候,父母就取下挂在屋檐下面的那块手指头肚子大小的羊肝来让我舔一舔,或者小心翼翼地切下一小角、一小片来放在燎壶里给我煮水喝。为了解除我的痛苦,父亲总是让我多喝些羊肝水,每次都喝得我的肚子滚圆滚圆的。也怪,每当我喝了羊肝水,第二天眼睛就明亮了,傍晚时,不仅能看得见周围的事物,而且也不再有那种被黑暗四壁合围的痛苦感觉了。真如俗话说的:偏方治大病嘛!我不记得家里什么时候舍得花钱买过羊肉吃,可我的父亲却总忘不了到集上去给我买一块小小的羊肝来挂在房檐下风干着备用。由于羊肝是那样难得,那样名贵,那样神奇,所以我家的屋檐底下那块常年风干着的羊肝,即使是招了虫子,被它们咬得千疮百孔,甚至成了虫子窝,父亲也舍不得把它丢掉。由于长期受着夜盲症的折磨,我也就不管是不是有什么虫子,常常是如饥似渴地享受着它带给我的恩惠。我多么希望这点儿小小的神药能把我的眼睛治好,使我像其他小朋友一样,能在夜晚里自由走动,能读书写字,能欣赏黄昏时大自然的一切美好啊!

  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夜盲症的折磨下度过的。回想起来差不多有十多年的光景。夜盲的恶魔,一直到我成年时还未能摆脱。

  最令我难忘的是十八岁那年的一晚发生的一件事。

  当时我高中毕业,正在家里等着高校招生发榜。家家忙着收割成熟了的黄豆。天色已经很晚了,割倒的豆子还狼藉在田里,没有运回场上来。铁毂轳大车装满了高高的一车豆秸,摇摇晃晃地往村子滚动着。没有眼睛寻路的我,被安置在车上豆秸垛的顶上。随着道路的坎坷不平,我也不由自主地东摇西摆地晃动。突然,我被从两三米高的大车顶上甩了下来,重重地跌到了地上。由于没有防备,摔得着实不轻。家人们安慰一番后,把我安置在靠近场院的路边上,继续干他们没有干完的活去了。肉体的疼痛且不说,内心的懊丧却更严重地噬咬着我。如果我和大家一样眼明如镜,何尝会单单把我摔下来呢?

  我独自坐在路边,正为被从车上摔下来而痛苦,突然听到一个熟识的声音在叫我的名字:“你考取了北京大学,为什么还不去报到!人家都已经走了。”听到同学诧异的呼喊,我立时从懊恼中摆脱出来,从心底里爆发出了一生中都很少经历过的兴奋。农村里没有报纸,而高校招生的榜是登在《农村大众报》的中缝里的,我只顾了在家里忙秋收了,哪里顾得上到城里去看报纸呵。这是我一生中的一个关键时刻,一个土里刨食的农民孩子生活史上的大转折,哪能不高兴呢。

  第二天一早,我就背上小包袱,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家乡的土地!那是1953年的秋天。我走的时候,没有带上我的羊肝。到了北京,我的夜盲症也没有再疗治,却不知怎么就自然而然的好了,再也没有犯过。倒不是家乡的水土不养人,而是北京的生活确实比农村好多了。我的那块羊肝,父亲却一直给我留着呢。四十年过去了,我至今还时刻眷恋着那令人陶醉的乡村的黄昏。因为那黄昏的美,我实在领略得太少了。

 

                  1993年9月11日

 

发表于《中国教育报》19931127日;台湾《中国时报》1995114日;澳大利亚《华声日报》1995126日(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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